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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 秦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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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抓住的這六人正是高原一行人。

這群人連夜從通許沖出之後開始面臨一個非常重大的選擇何去何從。

高原自然是要去投奔李自成,整個黃河以南的地盤都已被闖王控制,馬上就有一場大戰。據高原所知,最終的結果是李自成大軍將朝廷軍隊打得落花流水,從此,再沒遇到一點象樣的抵抗。也就是說,這一仗將朝廷中原地區最有戰鬥力的一支隊伍徹底消滅了。這樣的大場面若自己再趕不上,將來就不會再有任何出頭的機會。

在這個世界,如果自己手中不掌握一支真正屬於自己的力量,就不能對闖王產生一定的影響。於是,歷史將按照它的既定軌跡行進。最後,明朝滅亡,闖軍滅亡,辮子軍進中原。於是,一個讓所有中國人都感覺恥辱的只有皇帝和奴才的朝代出現了。於是,長達三百年的沒落時代降臨。若非韶山那位偉人的出世,中國人民不知還要在黑暗中摸索多少年。甚至有被人開除球籍的危險。

那才是世界上最大的慘事。

決心已下,至於王滔等人,卻不好勉強,雖然高原很想將這幾個敢作敢為的漢子也帶過去。但未來的日子就是鐵與火的考驗,刀劍無眼,誰也不能保證誰是不死之身。而且,這群漢子都有家族親友,強要他們隨自己去幹這種危險的事,不是做人的道理。

他拱手道:“王滔兄弟,我就不回王家莊了,此地離朱仙鎮不遠,我打算去投闖王。來日血海刀山,險惡非常。你們的情誼我高原永世難忘,就此別過。”

“等等,我也去。”王滔木木地說。

“你……不用了,你還有一大家人需要照顧。”高原婉言拒絕。

“不,我不想再回家去了。做出這種事情,我也沒臉見父親。再說了,我不像再想變成第二個王財主,窩囊一輩子。你不必再說什麽,就算今天我不跟你走,也不回家。”

“那好,跟我走吧。”高原倒也爽快,多說無益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念的思想,再說了參加義軍也是一件好事,便點頭同意了。

其他幾人也要隨著一起走,理由各不相同。黃大牛,黃二牛兄弟的理由很簡單,家裏已經有兩百斤麥子,夠老娘吃到秋收。若兩兄弟回家,不是同老娘搶飯吃嗎?幹脆也去義軍當兵吃糧,等到秋收再當逃兵。沒準這幾個月還能弄點金銀什麽的。

二人革命覺悟之低讓高原大覺不滿,看來,今後還得加強思想教育才對。這兩兄弟的思維邏輯還停留在吃飽肚子的階段,只要滿足這個條件,幹什麽都可以。這個思想苗頭很危險。

至於黃鎮則更加反動,他不想回家當農民,只要不用扛鋤頭就成。當個兵也不錯,沒準將來還能弄個將軍做做,升官發財,嬌妻美妾,此等人生才有意義。

應寶一臉迷茫,“去哪裏都成,我聽你們的。”他這輩子就沒替自己做過主,也懶得動那個腦筋。

這樣,這六個思想極度不統一的小隊伍就這樣組建起來。王滔是眾人的長輩,在宗法勢力強大的舊社會,無疑是眾人的頭。不過,他這個人話少,只能協調一下大家的關系,所有的事情都由高原拿主意。畢竟高原是王滔的大哥,也就是所有人的長輩了。上下關系,主次關系,一理就清,倒也簡單。

當天晚上,因天黑得厲害,路上也看不見,黃鎮提議在野地裏歇上一晚白天再走。高原卻認為不可,從通許離朱仙鎮還有三百多裏,離那邊近一步,危險就多一分。到處都是兵,後勤輜重隊,巡邏隊,探馬,滿世界亂跑,誰也不知道究竟會碰上什麽。碰到李自成倒好,找的就是他們。若碰上左良玉的人,說不得要大打出手。就這幾個人的戰鬥力,只怕只有被人殲滅的份。

自從正月十五一戰之後,高原痛感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。自己最多對付十個官兵,而且還身負重傷。那群官兵的戰鬥力很強,想來碰到是朝廷的主力騎隊。這樣的隊伍若再遇上一個,自己也許能勝利,但王滔等人只怕活不了。

高原建議眾人連夜趕路。

話音剛一落,所有人都搖頭,說看不見,如強行趕路,只怕都要失散了。高原這才想起非常重要的一點,這個年代的人都是夜盲,天一黑全變成了瞎子。

夜盲癥說起來很簡單,就是身體裏缺乏維生素A。治療起來也很簡單,只需大量服用維生素A片,半個小時搞定。問題是,這裏是古代,沒地方弄這玩意。要想治療只能靠食物。吸收維生素A最好的法子就是吃肉。顯然,這不現實。就算是富裕如王有才一個月也不過吃兩三次肉,一般老百姓的飯菜中更是連油星也看不到。

以前,高原在看歷史書上經常看到以下描述:其時天黑,雙方罷手,約來日再戰。

當時他還奇怪,幹嘛不打下去。現在總算明白,天一黑,所有人都變成瞎子,編制完全混亂,大家亂戰一場,其結果就是敵我同時崩潰,大家一起玩完。

若要連夜走路,火把不能不打的,如果不怕死的話。

見大家都反對,高原笑笑,別人夜盲他可不夜盲。以前在現代一天要吃一斤肉,身體強壯,自然沒這些毛病。再說,夜戰可是解放軍的傳統優勢,沒少練習。於是,高原命眾人將馬首尾相連,由他在前面帶隊,摸黑前進。

這個時代沒什麽汙染,夜色也比後世通透,前方的道路居然看得清楚。加上馬兒的視力天生就非常強悍,走起來也就如履平地。

王滔等人都是敬服,路上也常遇到明軍散兵,高原總是第一時間沖上去,只一刀就將其格殺。一路下來,所有人都對高原佩服得五體投地,自然以他馬首是瞻。

如此晝伏夜行,不兩日便到了目的地。抓了個明兵的舌頭,問清楚李自成大營所在,也不在隱匿身形,大搖大擺朝燈火通明處奔去。

著六個騎兵把李自成大營都驚動了,呼啦一聲,火把如林,一支約兩百人的小隊打開營門沖了出來,將六人團團包圍,為首一個軍官喝罵;“來者何人,敢沖我大營?”

高原騎馬上前,“我等久聞闖王威名,今日前來投奔。另帶有一封通許知縣的密信,有機密大事稟報。”

王滔等皆是愕然,所有人糊塗了,高原是他們從大牢裏救出來的,怎麽會帶著通許知縣的信件?

“下馬,交出兵器,綁了。”那軍官暴喝。

黃鎮大怒,“我等是來投闖王的,爾敢如此無禮?”

那軍官蠻橫無禮道:“誰知道你們是哪座廟裏的和尚,下馬交出兵器,捆你們去見我家闖王,否則殺無赦。”他見高原一行人少,心中很不以為然,認為又是一夥來混飯吃的土匪。

所有闖軍士兵都搖著火把大喝,“下馬,放下兵器!”

黃鎮大怒,正要爆發,卻不想王滔早就按耐不住,一夾馬腹猛沖過去,只一把便將那軍官的咽喉掐住。他也是做慣了弄活的人,再借馬力,可以在一瞬間扭斷這個目中無人的小軍官的脖子。

那軍官也是硬氣,也不畏懼,一張臉憋得通紅,口中含糊叫道:“殺了他們,殺了他們?”

所有闖軍士兵都抽出兵器圍了上來。此刻高原等人已被圍住,馬匹也失去了速度,如果一動手,只怕立即要被人用長搶戳成篩子。

高原大驚,忙從馬上跳下來,大喝,“王滔住手,我們都下馬。”

王淘這才恨狠地將那軍官放下,口中木然道,“你是大哥,我聽你的。”便起身跳下馬來。黃鎮等人見高原下令,有都一並扔下手中兵器。心中雖然惱火,但眼前這群人以後都是戰友,面子還是要給的。真打起來,也打不過這兩百多人。

高原走上前去,一施禮,“抱歉,請帶我們去見闖王。”

小軍官摸了摸脖子,眼睛裏閃過一絲兇光,大喝,“來人,將這群賊子給我捆了,我這就去稟告闖王。”

聽到小軍官的命令,眾闖軍士兵一湧而上,將六人捆了個嚴實。

高原也不急,只微笑著隨他們動手。王滔等人雖然不忿,但人為刀俎,我是魚肉,想反抗也沒那個力量,也就不再掙紮。

他還沒見過古代的軍營,現在被押著朝中軍大帳送去,眼睛不停觀察著裏面情況,心中無比新鮮。這古代的軍營還有很多講究,以前在電視裏看CCTV的歷史長劇中,那些軍營不外乎幾頂帳篷矗在那裏,裏面是一片平地。今日一見,卻別有格致。整座大營分為五塊,前後左右中,各營之間除了有柵欄分割還放了拒馬,挖了壕溝。柵欄後還放了不少火器和器械,很有幾分後世梯次立體防禦的味道,就算是被人偷襲,也不至於全軍皆亂。

高原看得連連點頭,心中佩服。又想到馬上就可以看到自己老家這個歷史名人,起義軍領袖,心中更是無比激動。

走了小半個時辰,終於走到中軍大帳,那軍官自去報告。

須臾出來,獰笑著說:“小子,算你運氣不好,闖王說了,不見,一刀一個殺了。”

“啊!”

六個人同時大叫起來。剛一掙紮,後面的士兵一頓老拳過來,直砸得眾人頭昏眼花。

高原心中混亂無比,“怎麽會搞成這樣,怎麽會搞成這樣?”

那黃鎮大叫一聲,“蠻子大叔,他們要殺我們了,你不是說闖王是義師嗎,怎麽還殺壯士?”

“你等分明是奸細,殺了幹凈。”

王滔怒喝,“黃鎮,死就死,我這條命都是蠻子大哥的,今日還給他也沒什麽?”

黃大牛兄弟劇烈地掙紮著,倒是那應龍沒有反抗,一臉迷茫,弄不清狀況。

高原心中大顫,想叫,卻不知道叫什麽,眼見著背後的士兵紛紛抽出刀來就要上前殺戮,不禁怒叫一聲,“都是陜西出來的弟兄,沒準還能攀個親戚,也下得了這個手?”一急之下,純正的陜西方言脫口而出。

後面的士兵有不少是從陜西來的,聽到這親切的鄉音,手中都是一緩。

那個小軍官一呆,“你真是陜西老鄉,什麽地方的,怎麽證明?”這個時代沒有什麽東西比鄉親、宗族更近的關系。細細算了,同一個縣的同姓人大多在一個祠堂。當時陜西起義,農民軍也是一大家一大家的跟了闖王。後來起義軍幾經擴充,但軍中骨幹還是那些陜西鄉黨。當然,連年大戰,失落在戰場上的了同鄉也是不少。

見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,高原也顧不得其他,一急之下,張口就吼出一段秦腔,“喝喊一聲綁帳外,不由得豪傑笑開懷。某單人獨騎把唐營踹,只殺得兒郎痛悲哀,只殺得血流成河歸大海,只殺得屍骨堆山無處埋。小唐兒被某膽嚇壞,馬踏五營誰敢來,敬德擒某某不怪,某可惱瓦崗眾英才。想當年歃血為盟十六人,他們受過某的恩和愛,到如今一個一個投唐該不該。單童一死陰魂在,二十年報仇某再來,刀斧手押爺在殺場外,等候了小唐兒祭奠某來。”

正是戲劇 《斬單童》 的選段,說的是隋唐好漢中單雄信被擒,被押付刑場,臨行時心中憤恨,不由得仰天長嘯。

以前在老家時高原學過幾段,後來在草原上無事,偶爾也吼上幾句。此時一開口,當真時怒氣沖霄。怒的是自己將事想得太美好,反誤了王滔一眾好兄弟的性命,將來做了鬼也無顏與他們相見。

這一段金鐵交鳴,鏗鏘有力,卻憤怨難平。正是地道的陜北滋味,剛一吼出,後面的刀斧手都呆住了,都是眼淚長流。自舉義已來,已經多年過去,卻不知道家中情形如何。今日又聽到這黃土高坡的土音,聽到這如同塬上壩子和奔流黃河一樣坦蕩的調門。都呆住了。

幾人都喊道:“是我們陜西的老鄉,不能殺呀!”

正在這時,一個高大人影從大帳中走出來,“陜西什麽地方的?”

高原昂起頭大吼,“米脂。”

“快快松綁。”

“闖王。”所有人都跪在地上。

那人身材高大,目光犀利,頭上戴著一頂白色的破氈帽,頂上紅纓獵獵飛舞:“你叫什麽名字。”

“高原。”終於看到自己仰慕已久的闖王李自成,高原渾身火熱,聲音都顫抖起來。

“不會是高迎祥大哥的族人吧,他們老高家有一支就在我們米脂?”

高原也不遲疑:“正是。”嚴格說起來,他還真是高迎祥的後人,整個米脂、安塞的高姓人家都可以同幾百年前的高迎祥扯上關系。所謂五百年前是一家,高原與有榮耶。

“哈哈,我夫人聽到這個消息會很高興的,終於有高家子弟活著來了。”高大漢子豪邁一笑,“我叫李自成,也算是你們高家的女婿。”也不等手下士兵動手,嗆一聲抽出寶劍,走到高原等人背後,只幾劍就將六人背後的繩子割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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